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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读鲁迅——一个真的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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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8 23:35:5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比较起胡适和陈独秀以及其他五四时期的风云人物来,鲁迅是完全不同的人物。和陈独秀一样,鲁迅参加过辛亥革命;和胡适一样,鲁迅搞过专门的学术研究,但是他仍然迥然不同于他们。在中国近代思想史上,只有他才是真正深刻的。他在发掘古典传统和现代心灵的惊人深度上,几乎前无古人,后少来者。

    鲁迅自渡过其热情昂奋的青年期之后,在辛亥前便有点消沉,辛亥后更是如此。即使在五四时期,他也不是那么积极。他的名气不仅远在陈、胡而且也在他的弟弟周作人之下,以致当时喜欢访贤问道的毛泽东在拜访京华名人时,却偏偏把他给遗漏了。

  鲁迅尽管自1918年起在《新青年》发表了《狂人日记》等一系列小说、随感,猛烈地抨击着旧道德旧文学,但他所呐喊的所鼓吹的所反对的,如果从思想角度说,尽管深度远超众人,但在基本思想、主张上,却与当时他的朋友和战友们大体相同,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

    鲁迅真正日益激动和积极起来,是他二十年代卷入女师大风潮,目击刘和珍被杀,被章士钊罢官,跟“正人君子”笔战,以及和许广平的恋爱,这使他由北京而厦门而广州而上海,现实生活和政治斗争使他由孤独者一步步走上马克思主义左派战士的道路。但是鲁迅后期基本上并没有成功的小说,他的力扛九鼎叱咤千军的著名杂文,尽管在狠揭烂疮的思想深度和喜笑怒骂的文学风采上,始终是鹤立鸡群、无与伦比,但在思想实质和根本理论上,与当时瞿秋白、冯雪峰等人也基本相同,也并无特殊。

  然而,鲁迅却始终是那样独特地闪烁着光辉,至今仍然有着强大的吸引力,原因在哪里呢?除了他对旧中国和传统文化的鞭挞入里沁人心脾外,我以为值得注意的是,鲁迅一贯具有的孤独和悲凉所展示的现代内涵和人生意义。关于鲁迅,已经写得够多了,本文作者十年前也发表过一篇。因此这里只想继续论胡、陈之后补充一小点。胡适说过:“世界上最强有力的人就是那个最孤立的人”,但自称“不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的肤浅的胡适并不理解这句话。只有鲁迅,才真正身体力行地窥见了、探求了、呈现了这种强有力的孤独。

  这当然与他早期接受尼采哲学作为人生观有观。贬视庸俗,抨击传统,勇猛入世,呼唤超人,不但是鲁迅一生不断揭露和痛斥国民性麻木的思想武器(从《示众》到《铲共大观》《太平歌》),而且也是他的孤独和悲凉的生活依据(从《孤独者》到《铸剑》到晚年的一些心境)。鲁迅那种背负因袭重担,肩住黑暗闸门所具有的极其深刻沉重的社会历史内容的孤独悲凉,已经有好些论著反复讲过了。本文觉得重要的是,这种孤独悲凉感由于与他对整个人生荒谬的形上感受中的孤独、悲凉纠缠溶合在一起,才更使它具有了那强有力的深刻度和生命力的。鲁迅也因此而成为中国近现代真正最先获有现代意识的思想家和文学家。

    尼采说,上帝死了。陀斯妥也夫斯基说,如果没有上帝,便什么事情都可以干了。并且上帝死了,也就没有什么事情必然发生,一切都是偶然的。总之,是没有什么客观规律、法则、伦理、道德可以遵循了。个体已经从所有这些束缚中解脱出来觉醒出来。于是,面对着的便是一个充满了偶然从而荒谬的世界,所深切感受的,只是自己感性真实的此刻生存,和自己必将走向死亡。

    “……我常觉到一种轻微的紧怯,宛然目睹了“死”的袭来,但同时也深切地感着“生”的存在。
    ……也许有人死伤了吧罢,然而天下却似乎更显得太平。窗外的白杨的嫩叶,在日光下发乌金光;榆叶梅也比昨日开得更烂漫……”。

    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描述过安德烈死亡前对天空等大自然的生的感受,左拉《溃灭》也有类似的描写,其中似乎都有某种宗教意绪,某种对永恒宁静的本体赞颂,然而鲁迅这里却意识到“死”时所感受到的“生”的光彩,仍然是中国式的刚健情调。正因为这,鲁迅才蔑视那“超然无事地逍遥”,而热爱那“被风沙打击得粗暴”的青年们的“人的魂灵”:“我爱这些流血和隐痛的魂灵,因为他使我觉得是在人间,是在人间活着。”

    这是鲁迅在比较高昂的情绪中(一九二六年四月)写的。在《野草》的这些抒情散文中多次描写到死。在这里,展示了鲁迅这个“生”的魂灵总是在对“死亡”的意识中,在对人生极大的悲观中,加深了存在的“强力意志”(will to power)。

    “……窥见死尸,胸腹俱破,中无心肝。而脸上却绝不显哀乐之状,但蒙蒙如烟然。
    …………
    ……抉心自食,欲知本味。创痛酷烈,本味何能知?……
    ……痛定之后,徐徐食之。然其心已陈旧,本味又何由知?……”

    这不正是向“绝不显哀乐之状,但蒙蒙如烟然”的活着的死亡去追问本体么?但本体(也即是“本味”)是不可知的,如果创痛酷烈的人生搏斗不是“本味”,那“痛定之后”的人生已经陈腐麻木,更不会是“本味”了。于是只能“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于是,“这是死火,有炎炎的形,但毫不摇动,全体冰结,象珊瑚林……使这冰谷,成红珊瑚色”。

    这里遭遇的远不是个体的死亡意识,而且是那死亡似的人生冰谷。生的火焰在这冰谷里冻僵死灭,却并不甘心,它使红影无数映照在这昔日冰冷的死谷之中……。

    “……我的心也曾充满过血腥的歌声,血和铁,火焰和毒,恢复和报仇。而忽而这些都空虚了,但有时故意地填以没奈何的自欺的希望。希望,希望,用这希望的盾,抗拒那空虚中的暗夜的袭来,虽然盾后面也依然是空虚中的暗夜……
    ……悲哉死也,然而更可悲的是他的诗至今没有死。
    但是,可惨的人生!……
    我只得由我来肉薄这空虚中的暗夜了……但暗夜又在那里呢?现在没有星,没有月光以至笑的渺茫和爱的翔舞……竟至于并且没有真的暗夜。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多么惨淡深重的悲哀,连可以搏斗的对象(“暗夜”)和可以为之搏斗的“身外的青春”(“星”、“月光”、“笑的渺茫和爱的翔舞”),也可以至于没有。那么,人还值得活么?人生道路和生存意义究竟何在呢?于是:

    “我不过一个影,要别你而沉没在黑暗里了。然而黑暗又会吞并我,然而光明又会使我消失。然而我不愿彷徨于明暗之间,我不如在黑暗里沉没。
    然而我终于彷徨于明暗之间,我不知道是黄昏还是黎明。我姑且举灰黑的手装作喝干一杯酒,我将在不知道时候的时候独自远行。
    …………
    我独自远行,不但没有你,并且再没有别的影在黑暗里。只有我被黑暗沉没,那世界全属于我自己”。


    一切都值得怀疑,一切都可能虚妄,一切都并无意义和价值,连绝望本身也虚妄得好笑……,但人却还得活着,还得彷徨于明暗是非之间。于是我奋然前进,孤独地前行,没有伙伴,没有歌哭,面对惨淡的人生,向死亡突进。

    所以,鲁迅喜欢安特也夫,喜欢迦尔逊,也喜欢厨川白村。鲁迅对世界的荒谬、怪诞、阴冷感,对死和生的强烈感受是那样的锐敏和深刻,不仅使鲁迅在创作和欣赏的文艺特色和审美兴味(例如对绘画)上,有着明显的现代特征,既不同于郭沫若那种肤浅叫喊自我扩张的浪漫主义,也不同于茅盾那种刻意描绘却同样肤浅的写实主义,而且也使鲁迅终其一生的孤独和悲凉具有形而上学的哲理意味。可惜加缪晚生,否则加缪将西西福斯(Sisrphus)徒劳无益却必须不停歇的劳动(向山上推石头,石头刚推到山顶就滚下来,又重新开始向上推)比作人生,大概是会得到鲁迅欣赏的吧?鲁迅虽悲观却仍愤激,虽无所希冀却仍奋立前行。但正因为有这种深刻的形上人生感受,使鲁迅的爱爱憎憎,使鲁迅的现实战斗便具有格外的深沉力量。鲁迅的悲观主义比陈独秀、胡适的乐观主义更有韧性的生命强力。

  事实上,这里有两种不同的因素或方面的融合,构成了鲁迅特有的孤独和悲怆(悲凉)。一个方面是形上的人生意义的感受和寻求,鲁迅认真钻研过佛学,鲁迅从尼采到安特也夫的现代西方文艺中感受到现代意识,可能还包括日本文学所表达的人生悲哀无托的影响,都使鲁迅的孤独与悲凉具有某种超越的哲理风味。另方面,由于日益卷入实际的战斗历程,与旧文化战,与旧势力战,与章士钊、杨荫榆、陈西滢战,与创造社、太阳社、新月派战,与“革命阵营里的蛀虫”战,与“四条汉子”战……,他所感受、承担和认识的现实的黑暗、苦难的深重、战斗的艰难、前景的渺茫、道路的漫长、人民大众的不觉醒、恶势力的虚伪凶残以及他屡次被革命者和一些青年所误解、反对和攻击,受着来自同一阵营的冷枪暗箭……,都使他感到孤独和悲怆。这是一种具有非常具体的社会历史内容的孤独与悲怆。

  然而,正是这两者结合交融才构成了鲁迅的个性特色。因为有后一方面,鲁迅才不会走向纯粹个人主义的超人幻想,才不是那种纯粹个人的失落感、荒谬感、无聊厌倦和脱离现实。因为有前一方面,鲁迅才没有陷入肤浅的“人道主义”、“集体主义”以及科学主义、理性主义中,而忘却对个体“此在”的深沉把握。鲁迅后期的政治色彩异常确定鲜明,几乎压倒其他一切,但他却并没有完全政治化。鲁迅是伟大的启蒙者,他不停地向各种封建主义作韧性的长期的尖锐斗争;但同时却又超越了启蒙,他有着对人生意义的超越寻求。他早年所说“向上之民,欲离是有限相对之现世,以超无限绝对之至上”的精神、观念并未完全消失,尽管他不再认为“迷信可存”,宗教当兴。鲁迅是启蒙者又超越了启蒙,这就使他的启蒙比陈、胡具有更深沉的力量、激情和智慧。

    有如一些研究者所注意,鲁迅热爱某些鬼魂。夏济安曾说:

    “鲁迅无疑背负着某些鬼魂,……甚至隐藏着一种秘密的爱恋。他对目连戏鬼魂形象的态度就是一种偏爱。很少有作家能以这样大的热忱来讨论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主题……
    目连戏中最突出的形象是无常和女吊。他们吓人的外貌在鲁迅一生中都保持着魅力。……表现了更深一层的含意:死的美和恐怖,透过浓厚的白粉胭脂的假面,窥探着生命的奥秘。鲁迅并未完成对这一奥秘更深的探究,他谈得更多的是对社会罪恶愤怒的抗议。然而,使他区别于他的同时代人的,正是他承认这种秘密,而且从不否认它的威力,他甚至可以被生活中存在的这种黑暗的威力所镇魇。他同情那些脱离了他们的社会环境而处于孤独时刻的个人”。

    这可能说得有点过分,但鲁迅的特点却确乎在于,他把具有具体现实内容的对“社会罪恶愤怒的抗议,”与具有超越社会的形上人生孤独感融合在一起。鲁迅当时还没有,后来他也不知道欧洲的存在主义思潮。但即使知道了,他也仍然不会是现代存在主义者。鲁迅毕竟植根在中国社会的现实土地上,对“社会罪恶愤怒的抗议”和人道主义的历史使命感,要远远大于个体存在的意义寻求。个体的那种现代的荒谬、畏惧、厌烦、孤独,在民族危亡、搏斗剧烈的环境和时刻中,毕竟不能占据中心地位。鲁迅刚强忠挚、爱憎鲜明,基本上和实质上是积极入世的人格个性,无疑也是使鲁迅的形上感受具有着现实战斗内容的重要因素。

  但鲁迅即使在激烈的战斗中也仍时时抚摸着生和死,惊心目睹着生命的逝去和灭亡的总将来临。鲁迅不象周作人,用麻醉和麻木来抵挡和掩盖深刻的悲观,用苦茶和隐士的自我解嘲来解脱人生。鲁迅恰恰相反,以愈战愈强的勇士情怀来纪念着这生和死,赞颂着这生和死。所以鲁迅不仅歌唱复仇的女吊,赞叹“哪怕你铜墙铁壁,哪怕你皇亲国戚”的无常,而且早就歌颂“死火”、暗影、死尸和北方的飞雪:

    “在无边的旷野上,在凛冽的天宇下,闪闪地旋转升腾着的是雨的精魂……
    是的,那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

    鲁迅在自己著作的题记里,也总记下这是他生命的掷去所赢来的坟墓:

    “现在是一年的尽头的深夜,深得这夜将尽了。我的生命,至少是一部分的生命,已经耗费在写这些无聊的东西中,而我所获得的,乃是我自己的灵魂的荒凉和粗糙。但是,我并不惧惮这些,也不想遮盖这些,而且实在有些爱他们了,因为这是我转辗而生活于风沙中的瘢痕。”
    “这总算是生活的一部分的痕迹。所以,虽然明知道过去已经过去,神魂是无法追蹑的,但总不能那么决绝,还想将糟粕收敛起来,造成一座小小的新坟,一面是埋藏,一面也是留恋。至于不远的踏成平地,那是不想管,也无从管了”。
    “我是很确切地知道一个终点,就是:坟。然而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无须谁指引。问题是在从此到那的道路”。


  正因为“一面是埋藏,一面也是留恋”;正因为死亡之后会希望有“坟”,即使不久它也将被踏平;也正因为“问题是从此到那的道路”;所以,生命和死亡于鲁迅便不完全同于现代派。鲁迅把温暖和爱恋仍然留给了人间,即使写于“颓唐”中的《野草》诸篇,仍然洒泻着生命的力量。《希望》、《死火》、《墓碣铭》、《过客》、《影的告别》,在惨痛和死灭中仍有奋起;而《秋夜》、《风筝》、《雪》、《腊叶》、《淡淡的血痕中》,在冷峻中便更藏着极大的和暖、情爱和温柔。鲁迅在这里显然不同于卡夫卡,沙特以及陀斯妥也夫斯基,他更温暖,他的人间味更强。他不是那永远折磨着人的残酷的上帝。鲁迅把他的情感化为本体,放在他的创作中,留给了人间。

  也许,这是儒家“知其不可而为之”,“惟其义尽,所以仁至”的传统?也许这就是“中国的脊梁”,“民族魂”?它毕竟不同于加缪的西西福斯的无谓劳动。但鲁迅已经把传统精神置放在现代意识的洗礼下深化了,升华了,具有了超越的形上光彩。

  所以,鲁迅的孤独和悲凉才有这强大的力量。

  把体验着生和死、背负着一切苦难和黑暗、面对着历史的废墟和荒坟的情感心理,化为形上本体,它将哺育着人间。他也就是人的主体性,他也就是那“使造物者也羞惭”的人间的猛士。

  “叛逆的猛士出于人间;他屹立着,洞见一切已和现有的废墟和荒坟,记得一切深广和久远的苦痛,正视一切重叠淤积的凝血,深知一切已死,方生,将生和未生。他看透了造化的把戏;他将要起来使人类苏生,或者使人类灭尽,这些造物主的良民们。
  造物主,怯弱者,羞惭了,于是伏藏。天地在猛士的眼中于是变色”。


  这就是现代人的“参天地,赞化育”。这是一种尼采和中国传统精神的奇异的融合。这是人的主体性的超人式的昂扬,这也就是艺术所呈现的巨大的心理本体。

  鲁迅思想和文学的潜在力量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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